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辰虎 Lv2

果然,在我看到恶兆之花后的没几天,病症就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开了。

我是在同事张明的手上第一次看见恶兆之花的。那时我们正一块在白板上演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与研究合作者。阳光照在那朵盛开的蓝色小花上,要不是它闪烁的光几次刺激了我的眼睛,我可能都注意不到它。看到那可怜巴巴摇曳的小花后,我的思考再回不到演算上去了。

恶兆之花浑身剔透,发着微弱的萤光,五边形的花朵是四周深蓝向中心变白的渐变色,伸出触角一样的黄色花蕊。整朵花像干练的女王一般优雅地坐在绿色的弹簧椅上,独自从平整的皮肤上拔出。我却一眼就看出了这蛇蝎美人一定是恶兆的化身,因为它不断向空中播洒花粉,这些孢子在空气中弥漫,散发着恶臭的气息。不久,这些恶臭就充斥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掩着鼻子工作,肩头上的恶兆之花又不停地随着人们的活动四处喷着孢子攻击着他人的感官。

“杀人凶手。”我轻轻地说,愤恨地紧握拳头,咬住嘴唇。

“你来了。”探望张明时,我惊讶于张明沙哑的声音,更惊讶于他短时间内的衰老。我默默向前,突然抱住了他,那触感仿佛不会来自于人,只会来自于已成为标本的尸体!

我不知道恶兆之花是从哪儿来的,但我知道它一定直接长在人的灵魂上,才能这样可怕地吸取人的生命力。或许每个人都自出生起就有恶兆之花的花苞,它也是人灵魂的一部分,只不过在最近绽开罢了,因为几乎所有人身上都长出了恶兆之花,盛开在不同的身体部位。于是我每天醒来做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扒光,在镜子前仔细检查自己的裸体,不过幸运的是,我始终没在自己身上看见恶兆之花。

这种生命力大幅衰退的病症很快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它被叫作衰变症,衰变症研究小组紧急成立,我也决定放下手头的项目加入小组。获得机密权限后,我终于知道了原来衰变症并非第一次出现,它在历史中的踪影不少却没人想到,更巧的是竟然没有人把衰变症与恶兆之花联系起来。他们怎么就愚蠢到想不清二者间可能的关系呢?

这让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才看得见恶兆之花呢?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一天,我试探性地问了问赵志,他是我们小组的组长。

“赵组长,你见过恶兆之花吗?”

他填写表格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片刻后又转向我推了推眼镜,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

“什么花?”

“恶兆之花。”我又补充说,”就是那种半透明的五瓣小花,还会不停地释放着孢子。”

“你怎么就想到这东西了?”他笑笑,依然盯着我的眼。

“啊,没什么,”我笑着挠了挠头,盯着地上嘴唇的那朵恶兆之花,连忙解释说,”我就是梦到了。”

他没说话,依旧打量着我,我只好说:

“赵组长,我想到,衰变症会不会也像孢子一样传播,以孢子的方式感染,以吸取生命力的方式引起衰变呢?”

“林云,加入这个小组就意味着你有着最高的研究权限。不用多问我的意见。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他靠在讲台上,微笑着,随着嘴唇上那恶兆之花微笑着,明亮的阳光透过那朵花,隐隐投射出它的光泽:一潭死水的颜色。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默默地注视着我的恋人吃饭、阅读,一言不发,她洗澡的时候我默默地站在浴室外面,静静听着里面淋浴时哗哗的水声,好像是秋天的雨一样。我渴望阴雨,我以为阴雨没有听从我的召唤,原来是在此刻降在墙壁的另一侧。我却打不开门,我只能听着那遥不可及的雨,淋在我最不希望的地方。

告别了恋人后,我又去找了张明。他向我伸出那只棱角分明的手,我紧紧握了上去。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恶兆之花已经蜷缩成蔫巴巴的一团。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张明的生命要耗尽了吗?我不敢想下去。他剧烈地咳嗽,孢子从他的胸腔中飞出,带来一阵阵恶臭。这正是我来的目的:我邀请他协助我研究这些孢子。他虚弱地点了点头。可惜的是,它们没能让我们对恶兆之花有什么更深入的认识,唯一的成果是能准确检测出它们的试剂盒,一个蓝色的小花,会在接触后变为红色。

我带着这些蓝色小花对着感染名单一个个拜访,渴望能从这些大量的样本中弄清更多事实。这些感染者的恶兆之花往往散发着比平常的恶兆之花更令人作呕的臭味,我尽量装出闻不到的样子友好地交流,但他们就没那么友好了。他们总是拒绝让我检查身体,将它们隐藏在衣服下,反以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示人,以那希望别人看到的脸示人,还对我微笑,仿佛散发恶臭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一样。

拜访的过程中我遇到了我父母,他们衰老极速,卧床不起。检查的过程中他们顺从地听从我的指令,恍惚间仿佛身份颠倒,我成了父母,他们成了孩子。他们的恶兆之花都长在肚脐眼上,花瓣脱落,结出了绿色的、小小的果实。我单独陪他们待了一下午,室内的光线逐渐黑暗了,夕阳打出的阴影格外明显。在影子上,我看到他们的胸脯起起伏伏,像黑色的浪,更像焦油的波动。不觉中,我挽住了我的母亲的手,俯下身,她亲吻了我的脖子,那个吻在夕阳下因蒸发变得清凉。夕阳带走了我的温度,我带走了夕阳的余晖。

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第二天醒来我又对着镜子把自己脱光,抓起一大把蓝色检测小花,捏碎了,挤出了蓝色的汁水,一点点抹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成了一个蓝色的小人,只有一个地方除外,那是我母亲昨天亲吻的地方,只有那里是红色的,像是溅上了血的花瓣。原来我也有自己的花,它或许也是恶兆之花,或者说,只有我的花才是真正的恶兆之花。

我又去了赵杰组长常在的那间教室,他在讲台上放着一台电脑,上面运行的数据库是只有他的权限才能访问的部分。那是衰变症的真正历史,衰变症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肆虐,它一直都在发生,只是范围、程度不同罢了。

历史上的那些衰变的流行,像国际联盟时代的西欧、冷战期间的东欧、中欧以及朝鲜……只不过是大爆发罢了。

“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赵杰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头,说:”你一定发现了吧,你就是恶兆之子,拥有着恶兆之花,它的孢子让人们的生命之花受精,衰变,最后结出果实。而果实成熟的那一刻就是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才是那个传播疾病的人,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因为对别人来说,只有我的花是红色的,因为对别人来说,只有我的孢子是异种的;因为对于别人来说,只有我,是异性的。但这是我的错吗?一次次偶然的叠加,让我背叛了世界,成为了恶兆之子。这或许不是我的错,但人们不需要认错者,他们需要解决者。

事实上,这个小组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找出恶兆之子。历史上,这些恶兆之子会前往名为”恶兆峡谷”的地方,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自杀,从悬崖边上掉下去,回归到无尽的黑暗之中。这样,恶兆之花的孢子会全部消灭,人们衰变的生命也会回归。

赵杰组长把一把银色的刀递给了我,对着我的眼睛说:

“林云,或许你不是问题的制造者,但现在,你是唯一的解决者。”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些天中一直都是我恋人在照顾我的父母。现在,她托着我蓝色的手到了浴室,在镜子前一件件脱下我的衣服,露出我浑身蓝色的皮肤,以及脖子上那朵红色的恶兆之花。红色、绿色与蓝色时光的三原色,绿色是植物的叶绿素,是生命中一切能量的来源;红色是我们的鲜血,是我们的生命与世界的脐带。那蓝色呢?我们很少会找到蓝色形成的生命,它与绿色交融是霉菌的青色,它与红色交融是病人嘴唇的紫色。如果说红色与绿色分别代表着生命绽放与爱的两极的话,那么蓝色代表的是生命的第三极,死亡。死亡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死亡是生命的边界,正是死亡给了生命以尊严。

“我是唯一的解决者。”

我转过头对她说。她也脱光了衣服,打开了淋浴,水雾缭绕,她在云室中找到了我,拉住我的胳膊又抱住了我。

“不,林云,你就是唯一。”

她把我拉到淋浴的雨里,把我身上的蓝色抚去,随它们继续流进排水孔里。我也紧紧抱住了她,她的肌肤是那样光滑,水一道道从上面流过,流到地板上,与我褪去的蓝色水合在一起,流向生命的汪洋。

从浴室出来,我只穿上一条短裤,披上大衣,拿起刀就出门了。门口张明在等着我,他的车打着双闪。我们要去恶兆峡谷了。路很黑,车灯是我们唯一的爪牙。很久之后,半山腰上车就过不去了。我下车,他拍拍我,说出了这漫长旅途的第一句话:

“我相信你。”

我艰难地爬山,刀鞘勉强还能支持着我前进。崎岖的地面刺痛着我的脚,黑暗中的树枝像爪牙一般刺破我的皮肤,温热的血液在身上流动,让我暂时忘却了四周的寒意。黑绒般的天空逐渐透射出光芒,我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几经摔倒,总算走上了山头。天色微亮,远处还有几颗星星固执地挂在远方。四周的物体显出淡淡的阴影,恰好能看到黑色的轮廓。我慢慢把刀从鞘中抽出,它闪出银色的光芒,呼唤着太阳的身影。不久,在天边,刀面的闪光也在地平线上闪耀,那是太阳的刀背?

我要与太阳决斗。

我把刀抵在脖子上,那朵红色的花上,刀刃冰凉,就像我母亲的吻一样。那刚好是我颈动脉的位置,它不安分地搏动,一次次触碰刀尖,像是在试探我的命运。

我还是没能挥动手中的刀,刀掉到了地上,我瞬间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是我赢了吗?我抬起头,一颗子弹突然飞来,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颈动脉。

鲜血堆积,从花那里爆炸而出。

我张大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恶兆峡谷把我吸了进去,我无助地张开手臂。

日出的第一束光照在了我的脸上,与喷出的血雾手拉手,折射出彩虹。红光,绿光,和,蓝光。

我掉了下去,被吸入无尽的黑暗中。那里全是尸体,全是像我一样的恶兆之子的尸体。有多少具尸体,就有多少个杀人凶手。

我输了。

(完)

  • 标题: 杀人凶手
  • 作者: 辰虎
  • 创建于 : 2025-10-31 21:34:47
  • 更新于 : 2025-12-12 11:40:35
  • 链接: https://www.chenhuhuhu.space/2025/10/31/杀人凶手/
  • 版权声明: 本文章采用 CC BY-NC-SA 4.0 进行许可。
评论
目录
杀人凶手